无限小说网提供马上天下最新章节TXT免费阅读
无限小说网
无限小说网 总裁小说 灵异小说 经典名著 都市小说 官场小说 武侠小说 网游小说 穿越小说 军事小说 乡村小说 综合其它 言情小说
小说排行榜 短篇文学 架空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玄幻小说 仙侠小说 推理小说 同人小说 重生小说 耽美小说 校园小说 科幻小说
好看的小说 猎艳江湖 妖界游记 与你同眠 青舂韵事 恋乳少年 恋母往事 我和姐姐 新婚泛爱 恋落琉璃 错位情缘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无限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马上天下  作者:徐贵祥 书号:44734  时间:2017/12/10  字数:16615 
上一章   第七章    下一章 ( → )


  官亭埠战役之后,大别山区的抗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松冈联队损兵折将,已不足以驻屯淮上州,军也不出更多的兵力,只是从安庆调来一个宪兵中队,另以“皇协军”即汉部队两个团加强松冈进行防务。松冈眼看大别山国共两部羽翼渐丰,战术深,而且两部益团结,大皇军的气焰呈颓势,遂采取筑堡固守的态势,只在丁集、鲁岗、三十铺等要点驻扎少量兵力,其余则缩在淮上州闭门不出,被动待援。

  淮上支队抓住这个间隙,开展整军定编和技术战术训练,在杜家老楼正经八百地成立了一个教导营,由陈秋石亲自兼任营长,各团团长兼任教导营副营长,监督实施训练计划。

  陈九川在官亭埠战役中负伤,出院后继续给陈秋石当马夫。陈九川对老山羊似乎有着莫名其妙的仇恨,天敌一般,他感觉他在陈副司令的眼睛里,还不如那匹丑马值钱。那匹马早晨要吃新鲜的水草,中午要吃加了盐的黄豆饼,晚上要吃胡萝卜,都是陈秋石亲自定量,陈九川只负责备料,喂马的时候,陈秋石随时都可能出现,监督他的行动。有一次中午,陈秋石甚至亲自抓了一把马料放在嘴里咀嚼,嚼着嚼着陈秋石的嘴巴不动了,眼睛盯着陈九川,把陈九川的冷汗都盯出来了。

  陈秋石问,这马料里放了多少盐?

  陈九川支支吾吾地回答,差不多一两半吧。

  话音刚落,陈秋石的马鞭就了过来,在陈九川的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虽然没有伤及皮,还是把陈九川吓了一跳。陈秋石说,老子喂马喂了十几年,还不知道个咸淡?我敢料定,这里的盐巴不会超过一两。

  陈九川的冷汗终于冒出来了,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无声地反抗。

  陈秋石说,陈九川你给我记住,这匹马是抗的功臣,它立的功不比你立的功小。你下次再敢克扣我的马料,军伺候!

  陈九川心里虽然发狠,但是对那匹丑马,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天晌午,陈九川放马回来,正要往马厩去,陈秋石大老远急匆匆地赶过来,到了身边,二话不说,蹲下来去查看马蹄,看了前腿又看后腿,看着看着脸色就黑了,看着看着牙帮骨就鼓起来了,看着看着拳头就握起来了。

  陈九川不知道哪里又惹祸了,却不害怕,着陈秋石那双火上浇油的眼睛,视死如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陈秋石视着陈九川,严厉问道,说,你把我的马牵到哪里去了?

  陈九川脯一,不卑不亢地回答,到西马堰去了,那里有水草。

  陈秋石说,你知道不知道西马堰蚂蟥多,我的马腿被叮上蚂蟥了,那是要得败血病的。

  陈九川说,其他首长的马夫也把马牵到那里放,我为什么去不得?

  陈秋石用手点着陈九川说,你还嘴硬!别人能去,你就是不能去。你要是下河洗澡,随你死活。可是你是我的马夫,你牵着我的马,你就是不能去!

  陈九川说,报告陈副司令,老子不稀罕给你当这个xx巴马夫了,你动手吧,老子宁肯掉脑袋,也不给你当这个xx巴马夫了。

  陈秋石还要发火,被随后而来的刘大楼给劝住了。官亭埠战役后,刘大楼提升为侦察科长,只要陈秋石有行动,他就寸步不离。刘大楼说,陈副司令,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跟这个臭未干的小xx巴孩子一般见识干什么?

  陈秋石说,他妈的,这小子差点儿坏了我的大事。我原来还想练练他的子,没想到他差点儿把我的马给害了。这个马夫确实不能让他当了!

  当天夜晚,陈九川谁也没有打招呼,铺盖一卷,沿着当初的来路,回到了西华山。陈秋石倒是没有追查,只是听说陈九川又被任命为三团七连连长的消息后,苦笑。

  二

  陈九川恢复连长职务,是袁梅的意见。

  黄寒梅死后被埋在西华山南麓一个向竹林里,相对隐秘。江碧云领着袁梅给黄寒梅扫墓,是在清明节前两天的下午,西斜的阳光从竹的隙里筛下来,一地斑驳。一个隆起的土堆前,还有一些纸钱的余烬,估计这是陈九川从杜家老楼返回后,已经来祭奠过他的母亲了。

  袁梅和江碧云按照队伍上的规矩,在黄寒梅的坟墓前燃了几炷高香,并排敬了个礼。袁梅问江碧云,黄寒梅同志的故乡到底是哪里?

  江碧云说,早年在东河口的时候,听郑团长说过,好像是胭脂河一带的人,因为家里上土匪了,逃难来到东河口。

  袁梅又问,陈九川知道他的身世吗?

  江碧云说,或许知道一点。

  袁梅说,按说,像黄寒梅这样的,虽然没有直接牺牲在抗战场上,但是她曾经参加过抗战,立过很大的功劳,为抗战做了很多贡献,是应该被追认烈士的。等抗战胜利了,我们要把她的情况通报给她的家属。

  江碧云说,她的家属只有陈九川了。

  袁梅沉了一会儿说,我看这件事情还不一定。现在兵荒马,好多情况都不清楚。我想,黄大嫂她还应该有其他的家属。有些工作,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做了。

  回到营地,袁梅让江碧云把陈九川叫来,她要从容地了解一下这个少年英雄的来历和思想。

  陈九川对陈秋石的威严无所畏惧,对袁梅却是毕恭毕敬,这种恭敬是发自内心的,他崇拜这个英姿飒的女司令。

  在袁梅的窝棚面前,陈九川站得笔直。袁梅搬过一个四脚凳子说,坐下,别那么绷着,随便聊聊。

  陈九川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袁梅,这才亦步亦趋地走近板凳,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半个股挨着板凳。

  袁梅问,你知道你的家史吗?我是说过去的历史。

  陈九川说,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小时候因为家里遭难,娘带着我逃难,走错了路,才到了东河口,被郑大先生…郑团长收留了。

  袁梅说,我调查过你的历史,你到东河口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家里过去的事情,多少还有一些记忆吧,譬如说你的父亲?

  陈九川愣住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说,报告,报告袁副政委,我娘说我没有父亲。

  我娘说,我娘说,我父亲死了。

  袁梅问,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娘跟你说过吗?

  陈九川盯着袁梅,看了很久才说,报告袁副政委,我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我娘说,我们娘儿俩受的苦,都是我那死鬼爹害的。

  是吗?袁梅站起来了,背着手踱了几步,然后问陈九川,假如,你娘是因为恨你爹才说你爹是死鬼,假如,你爹并没有死,假如,他还活着,那么,你恨你爹吗?

  陈九川呼啦又站起来了,面红耳赤地看着袁梅说,报告袁副政委,你是说我爹他还活着?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袁梅摆摆手说,坐下陈连长,你已经是连长了,要冷静。我跟你说,这是假设。因为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你爹是什么样的人,更不能确定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只是想知道,你恨不恨你爹?

  陈九川没有回答,就那么原地站立,傻傻地看着袁梅,半晌才说,我恨他!可是我想见到他!

  三

  陈秋石的心脏骤然搐了一下。

  这段日子,不知道为什么,陈秋石会时不时地感到心脏搐,没有先兆,猝不及防,似乎什么都没有,就是没来由地搐。凭借在南湖分校学到的战地救护常识,他认为这不是病,即便是病,也是神经的,不是心脏本身出了毛病,而病因,只能解释是累的。

  他委实太累了,用殚竭虑来形容也不过分。

  搐过去了,一切复归平静。平静下来的陈秋石望着天井水槽里绽放的水花,听着春风裹挟的雨声和不远处山涧溪冲刷的声音,一阵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屈指算来,他抛家别子已经十七个年头了,从书生到战将,从少年到中年,倥偬岁月,鞍马劳顿,蓦然回首,家破人亡,此情此景,不悲从中来。

  官亭埠战役结束后,堂叔公又托人捎话来,两个家门弟兄到胭脂河遍访蔡氏家族,仍然没有找到蔡菊花和陈继业的下落。

  自从见到那个叫陈九川的少年英雄,陈秋石就想到了自己的骨。平心而论,他并不是特别排斥那个桀骜不驯的孩子,相反,第一眼见到陈九川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出现了一次搐。他甚至在冥冥中觉得这个孩子同自己有着某种割扯不断的干系,他甚至一度怀疑他就是自己的儿子陈继业。那双小眼睛,那张大脸盘,似曾相识,隐约有点像蔡菊花。可是从袁梅了解的情况看,陈九川是丁卯年生人,属兔的,而陈秋石清清楚楚地记得,陈继业是戊辰年丙辰月生的,属龙;这个陈九川,比自己的儿子陈继业大了一岁零六天。况且陈九川的母亲名叫黄寒梅而不是蔡菊花。

  尽管有很多不符之处,但陈秋石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消除。除了隐隐约约的怀疑,陈九川的那种铁皮脑袋不怕打的作风,不顾一切的蛮横作风使他常常替这个草莽英雄担心,既担心他的现在,也担心他的将来。

  韩子君接到命令,赴省委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时局和政策讲习,赵子明同时接到通知,到江淮军区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部队。种种迹象表明,抗战争已经进入到最后的阶段。

  按照惯例,韩子君离职之后,由陈秋石代理司令员一职。韩子君临行前还专门跟陈秋石谈了一次话。韩子君说,秋石同志,虽然你到淮上支队时间不长,但是已经树立了很高的威信,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治军,你都是将才。把部队交给你,上级放心,我更放心。

  陈秋石说,老首长,短暂小别,何必说那么多?估计近期打大仗的可能不大,司令员放心,我将努力把部队带好。

  韩子君说,坦率地说,当年参加革命,我是你的带路人,如今带部队,你是我的老师,淮上支队交给你,那就如虎添翼。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到省委和军区,我要提出来,由你来当司令员,我给你当副手。

  陈秋石怔了一下,连忙摆手说,司令员何出此言,难道我有骄傲自大的表现?

  韩子君握着陈秋石的手说,秋石,不要多心,你当司令员,不仅是我个人的想法,也是众望所归。所谓功高震主,那是军阀的说法。我们革命者实事求是襟怀坦白,一切为了战争胜利。我把话说到这里,你要有担负重要职责的思想准备。

  四

  听说陈副司令召见,刘锁柱就打开了小算盘。在官亭埠战役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中,他是首功,最先探明敌辎重部队运载的是小铁皮筏子,也是他。在那场战斗中他的手榴弹小分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袁梅副政委后来给了他很高的评价。

  刘锁柱这段时间一直不服气,他的年龄比陈九川整整大了七岁,而过去一直听陈九川吆喝。陈九川倒霉了,他才当了连长。当了连长的刘锁柱,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这次他奉命带领一个排前往支队部领取战利品,割完毕后,冯知良让他的手下原地待命,然后叫来一个战士,代他把刘连长带到杜家老楼,说是陈副司令早晨看值班记录,知道三团是刘锁柱来领东西,特意关照要见他。

  刘锁柱当时一阵心跳,他约摸陈副司令召见,没准是要提拔他当营长呢。

  警卫员把刘锁柱领进杜家老楼后花园,陈秋石正在一棵月桂前数那上面的幼蕾,刘锁柱上前喊了一声报告,陈秋石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问,你就是刘锁柱?好,我听说过你,长岭山战斗打得不错。听说你扔手榴弹很厉害,是吗?

  刘锁柱说,是,我可以扔七十步,如果有几顿吃,我可以扔八十步。

  哦?陈秋石笑笑,招手说,过来,陪我走走。

  刘锁柱赶紧小跑跟了上去。

  这正是春天的上午,过了清明,油菜花开得很旺,这片四周环山的小小平原金黄一片。陈秋石说,哈哈,官亭埠战役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散步,没想到杜家老楼这么气派!

  刘锁柱哪里知道陈秋石此刻的心情。陈秋石确实是第一次闲下心来审视杜家老楼。这个庄园比陈家圩子要大得多,但是建筑风格却大同小异,都是北方徽派的框架。触景生情,早年的很多记忆涌上了陈秋石的眼前。当然,陈秋石召见刘锁柱,并不是为了让他陪着怀旧的。陈秋石说,刘锁柱,听说你是东河口的人?

  刘锁柱回答,是的,三代都在东河口,家庭出身铁匠。

  陈秋石说,那我问你,当年陈九川娘到东河口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场?

  刘锁柱咧嘴笑了说,首长,你要问这个,找我算找对了。当年黄大嫂带着陈九川到东河口,认识的第一个人是郑团长,认识的第二个人就是我。

  陈秋石停住步子,盯着刘锁柱说,那时候黄大嫂,啊,那时候黄寒梅是个什么样子?

  刘锁柱想了想说,什么样子?就是叫花子的样子,头上一蓬窝,还挂着树叶子,脸上都是灰。那陈九川还是个娃子,眼圈上还粘着眼屎。简直就是个丑八怪,大脸盘子小眼睛,腿还有点短…

  陈秋石仰头看了一阵才收回目光,接着往前走,说道,刘锁柱,你再仔细想想,那陈九川当初到东河口的时候,应该是多大年纪?

  刘锁柱想了一阵说,确实说不好,首长,你是知道的,我没有养过小孩,不知道四岁是个什么样,五岁又是个什么样,只要他不吃了,我看都一样。

  陈秋石不笑了说,啊,是啊是啊,你是不知道。哈哈,我也不知道。我们不说这个事情了。我问你,你当个连长,你觉得当得怎么样?

  刘锁柱来了精神,两腿一并说,报告首长,不客气地说,我当连长当得很好,我的连队有七十六个战士,十一个神手,三十二个神投手,我的连队投弹平均五十五步,参加过湘红甸战斗、胭脂河战斗、三十铺战斗、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

  陈秋石说,你的连队还会干什么?

  刘锁柱说,我的连队除了打仗,还有人会烧砖窑,还有篾匠、木匠、轧棉花的,修脚澡卖狗皮膏药的都有…见陈秋石眉头皱起来,刘锁柱顿了一下说,嘿嘿,不过,他们如今最拿手的还是击刺杀投弹。

  陈秋石说,击刺杀投弹都是战斗技术,你当连长的要学战术,往大里说就是谋略,谋略你懂吗?

  刘锁柱说,我懂,就是神机妙算,诸葛亮那一套。

  陈秋石哭笑不得,只好说,你们要抓紧学文化。

  刘锁柱的嗓子眼儿咕噜了一阵子,像噎住似的,半天没有说话。

  陈秋石又问,你能讲讲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的特点吗?

  刘锁柱傻眼了,伸长脖子问,首长你说啥?特点,啥叫特点?

  陈秋石说,特点嘛…这么跟你说吧,敌情、地形、我方的力量,你能把这三个方面的情况介绍一下吗?

  刘锁柱的心狂跳起来,他曾经听别人说过,大官考察下属,往往就是出一些问题让下面的人回答。答对了,就像赶考中榜,往后就飞黄腾达了。答错了,那就是放砸脚后跟,自认倒霉了。

  刘锁柱对陈秋石说,报告首长,我想明白了,在长岭山东南二号高地战斗中,敌人的总兵力我搞不清楚,但是前后跟我们对打的有六辆车的兵力,他们每辆车有二十个人,所以我们五连和六连对付的应该有一百二十人左右。我们两个连队共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从作战条件上看,我们比敌人有利…

  陈秋石挥手打断刘锁柱的话说,慢点,你说有利,利在哪里?

  刘锁柱说,我在暗处,他在明处,这是第一。第二,我们首先发起袭击,他措手不及,战斗之初,他伤亡大,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陈秋石说,这个战斗应该有个名字。

  刘锁柱又愣了,半天才说,哎呀,想起了三国,有个名字,叫什么,叫伏兵…

  很好!刘锁柱正在搜肠刮肚,猛然听到陈副司令击掌喝彩。陈秋石说,很好,就是这个意思。现代军事术语叫伏击战,意思你懂了。你再说说,伏击战伏击的一方最忌讳什么?

  刘锁柱得意了,一得意就忘形了,哈哈,报告首长,这个问题问我又问对了,那天袁副政委也问我怎么打,我当时就是个军师,不,我当时就是个中军先锋,我跟她讲,速战速决,打了就跑。伏击战最忌讳什么?首长我跟你讲,伏击战最忌讳的就是恋战,要是被鬼子住,那就飞蛋打了。

  五

  刘锁柱回到西华山就吹开了。陈副司令在杜家老楼后花园里单独接见他,并且让他陪着在杜家老楼外面的塘埂上溜达一个多时辰,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侧耳的话题。陈副司令是什么人?官亭埠战役结束之后,陈秋石在淮上支队的官兵当中一下子高大起来,也神秘起来。而就这样一个有着崇高权威的首长,居然同刘锁柱这样贼眉鼠眼的小连长拉了半天呱,拉什么?对于底层官兵来说,这些问题是有惑力的。

  有一次在团部开会,几个东河口老乡凑在一起,许得才问刘锁柱,听说陈副司令跟你拉了半天呱,是真的吗?

  刘锁柱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拉呱,是谈话。上下级之间交流工作不叫拉呱,叫谈话,你懂不懂?

  许得才不在乎刘锁柱的蔑视,又问,那都谈了一些什么呢?

  刘锁柱得意地说,那就多了,不过最后谈的主要都是战略战术的问题。

  不仅许得才张大了嘴巴,就连陈九川都有些发蒙。

  其实刘锁柱还有很多吹牛的资本,比如陈副司令说的,以后没有文化就不能当连长,那就更没指望当团长了。这话他之所以不说,就是要留一手。要是说了,陈九川也发奋了怎么办?陈九川比他小七八岁,这小子要是较劲了,很快就能超过他。

  还有一点刘锁柱没有说,其实是他最想说的,那就是陈副司令打听陈九川娘儿俩当年到东河口的事。陈副司令说,我们当干部的,对下属的任何情况都要了解,但这是秘密,秘密说出去就是密,密是要杀头的。刘锁柱不想被杀头,所以他想说也不能说,越是想说就越不能说。

  陈九川那天去找万寿台,就在他不抱希望要离开的时候,万寿台把他叫住了。万寿台给他盛了一碗杂粮稀饭,又抓了两个馍馍放在咸菜碗里端到他面前说,孩子,吃吧,吃了万大叔给你讲一个要紧的事。

  他没有推辞,肚子确实饿了,万寿台熬的稀饭也确实香。他一口稀饭一口馍,稀饭喝完了,把碗一扔,迟疑一下,又把碗端过来,旁若无人地了起来。万寿台看着好笑,说,别了,我往锅里加一瓢水,再给你盛一碗就是。万寿台果然又给他盛了一碗,转眼就被陈九川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了,他照样把碗底了个滴水不粘。抹抹嘴巴说,大米稀饭胜白银,粘在碗底亮晶晶,舌头一卷刮肚里,勤俭持家不丢人。

  万寿台大为惊异,看着陈九川说,你这小子,踢死蛤蟆盘死猴的,还这么知道珍惜粮食?这话谁教你的?

  陈九川说,这你别管。说吧,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万寿台说,你不想知道你娘临死之前跟谁在一起吗?

  陈九川心里一寒,生怕万寿台说出个他不愿意听的话来。

  万寿台说,是跟方艾蒿在一起。

  陈九川呼啦一下跳了起来,把盒子往后一别说,跟她在一起干啥?

  万寿台说,你别慌,让我慢慢跟你说。

  万寿台那天当真给陈九川说出了一个秘密。

  黄寒梅到兵工厂的时候,郑秉杰确实跟她说过,万寿台是老红军,腿没有瘸的时候打仗很勇敢,希望他们之间能够互相照顾。黄寒梅明确地跟郑秉杰说过,我不为他那个死鬼爹守节,我得给我那苦命的儿子护脸,互相照顾可以,别的事说都不能说。后来在一起工作,万寿台对她很敬重,玩笑都不开一个。黄寒梅看出万寿台是一个稳当的男人,渐渐地话就多了。不干活的时候,黄寒梅纳鞋底,万寿台旱烟,有一搭无一搭地拉呱。头年的一天,黄寒梅对万寿台说,万大哥,我这一辈子就剩下一个儿子了,这孩子莽撞,我真怕他打仗打死了。怎么办呢?

  万寿台说,孩子大了,心野。他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管不住,给他相宜个媳妇,让媳妇管他。

  黄寒梅说,实不相瞒,我已经相宜上了方艾蒿。这闺女今年十六岁,跟九川正好同庚。

  万寿台说,九川今年不是十七岁吗?

  黄寒梅没有回答,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情,说来万大哥你别介意。我们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日子长了,我怕有人说三道四,再说咱们两个人两条腿,下山打水都千难万难。我想跟郑团长说说,把艾蒿那孩子调到这边来,一来给咱们搭个帮手,二来也能堵住那些脏嘴。

  但是陈九川出事之后,黄寒梅一反常态,既不哭也不闹,除了上山砍树要给九川打棺材,她还做了一件事情,央求兵工厂的老马,给团部带信,要方艾蒿过来照顾她几天。当时她处在那种境况,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副团长刘汉民果然把方艾蒿派了过来,还代方艾蒿,一定要看住黄寒梅。按万寿台推算,就在楚城召开公审大会的前一天,黄寒梅带着方艾蒿下山走了一趟,至于到哪里,万寿台也不是很清楚,因为第二天黄寒梅就从山上摔下去了。

  万寿台很有把握地对陈九川说,你娘最后的话,肯定跟方艾蒿说了,你去找方艾蒿没错。

  陈九川的心被搞得七上八下,回到营地之后,反倒冷静了,他没有急着去找方艾蒿,他想等方艾蒿找他。可是过了两天憋不住了,跑到西华山庄的团部医疗所去找方艾蒿,马秋分跟他讲,方艾蒿去兵工厂陪了你娘三天,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骇住了,恐怕是得了呓魔怔,回来后就发烧讲鬼话,医疗所没办法,郑团长让人把她送到商城她姐夫田甫德家去了,田甫德是郎中。

  六

  七月中旬那天,杨邑喜忧参半。喜的是从上面传来消息说,美国将动用秘密武器原子弹,服日本天皇无条件投降,八年抗战将画上句号。忧的是上午召开紧急作战会议,章林坡布置的任务当中,除了准备接受军投降、光复淮上州以外,还有两条,一是在勘定同淮上支队的防区边界之前,迅速占领西黄集、江店、笋岗、神仙坡等中间地带,同时以执行抗战任务为名,以两个团另一个营的兵力,移师棋仙寺和罗集,理由是为防止军狗急跳墙,同淮上支队共守军事要地。

  杨邑不想同淮上支队作战,这倒不是说他信仰马列主义。官亭埠战役,对于杨邑的触动是深刻的。这么些年来,跟日本军队你来我往,多数避而不战,战也是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何尝像这样放开手脚,何尝像这次酣畅淋漓?可是眼看抗战胜利了,刚刚建立的联盟又要反目成仇了,他确实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那一瞬间,杨邑差点儿拍案而起,骂几声娘,然后掉这身黄皮。

  作战室气氛空前高涨,几个团长都跃跃试,希望自己成为受降的先锋。这些人都是聪明人,淮上州里日本人搜刮了七八年的财物堆积如山,一旦日本宣布投降,那么,这些财物不可能物归原主了,谁先进城就能坐收渔利,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了。

  杨邑睁着一双混沌的眼睛看着章林坡说,师座,棋仙寺和罗集都是淮上支队的防区,同杜家老楼呈掎角之势,可以说是淮上支队本部的屏障。我们派部队去,师出无名,岂不是要挑起事端?

  章林坡笑笑说,在我淮上州,我二一二师是名正言顺的抗部队,哪里都是我们的地盘。况且眼下军尚未投降,战争并没有结束。我部调整部署,乃情理之中。

  杨邑说,这完全是盖弥彰。淮上支队又不是傻子,他不会看不出我们的下一步棋。

  章林坡说,有些事情啊,他看得出说不出。我们的理由是正当的。他若反对,你就是扣一顶争名夺利暗中资敌的帽子,他也不得不戴上。本人深信,这一次他们不敢挑剔,如果挑了,那就是破坏抗战,后果自负。

  当天晚上,杨邑辗转不眠,几次从上跳下来,想写点东西,一会儿想写辞呈,一会儿想给陈秋石写一封信,信里什么也不说,就是叙旧话别,道一声珍重,或许多少也能宽慰一下愧疚的心。

  可是几次拿起笔来,却不知道怎么开头。索扔掉笔,把作战地图翻出来摊开,去看那些纵横错的线条。

  从图上看,棋仙寺和罗集分别在杜家老楼东北和西南,距杜家老楼均不过二十里路,中间隔着一条西汲河。这里是杜家老楼的南北大门,长期为淮上支队防守,棋仙寺有一个营的兵力,罗集有两个连队。自从陈秋石来了之后,又有所加强。除了这些正规武装,还有几个区中队和一部分民兵,明里暗里,虚虚实实,谁也搞不清楚那里有多少部队。但有一点杨邑清楚,作为咽喉要地,淮上支队是绝不会轻易让二一二师在那两个地方染指的。章林坡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要派兵进驻这两个地方,难道他真的相信淮上支队会俯首帖耳?恐怕不是,没准这正是章林坡设下的圈套,他就是要以抗为名,在那里挑衅,怒淮上支队。一旦淮上支队动武,那么,二一二师的四个精锐团就可以从三个方向进攻杜家老楼,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显然,这不是章林坡自作主张,这个打算来自上峰。

  杨邑的苦恼在于,这件事情怎么跟陈秋石谈。如果像章林坡说得那样,那就太无了,太氓了,那样的话他杨邑说不出口。

  这一夜杨邑想了很多方案,他甚至有一阵冲动,借检查防务之机,披挂整齐,一走了之。可是走了又怎么办?自己十八岁从军,已经二十三年了,跟晚清余孽作战过,跟军阀走狗作战过,跟日本鬼子打得不可开。眼看抗战快要结束了,他也可以衣锦还乡了,没想到风云突变,节外生枝,时局又变得这样凶险,又要同他的盟友和学生开战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啦?

  七

  一个月后,赵子明返回淮上支队。

  韩子君没有回来,他已经被任命为江淮军区副司令员了。蹊跷的是,司令员空缺,却没有让陈秋石接替,而是让他仍以副司令员的身份代理司令员职务,负责淮上支队的军事领导。

  陈秋石对这个安排略微感到意外,赵子明零零星星地透了一些内部情况,其实也是提醒他,军区和省委有几个首长认为他同国军来往密切了一些,担心他在新的战争面前转不过弯,所以暂时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陈秋石惟有苦笑。

  赵子明带回来一份绝密文件,鉴于抗战争进入最后的关头,部队要抓紧当前的间隙,领导层进行整编,基层突击练兵。防区要重新勘定,军事要要加强兵力。而这一切,都只能在暗中进行,内紧外松,部队训练仍以军为作战对象。

  陈秋石当下就明白了,部队要应变,要防止国民军二一二师抢地盘。

  陈秋石说,官亭埠战役虽然胜利了,但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暴了我们的指挥员有勇无谋的不足,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住这个空当,办一个军政随营学校,一方面学文化学政策,一方面提高指挥员的战术水平。

  赵子明说,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官亭埠战役是你具体指挥的,大捷全胜,怎么能说我们的指挥员有勇无谋?

  陈秋石说,官亭埠战役只能说达到了战役目的,要说大捷全胜那是自欺欺人。胜利也是事实,但那其中有很多是以勇代谋,靠人海战术,靠血牺牲取得的。对此我一直心存不安,我希望能尽快地提高部队的战术水平,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么多的牺牲了。

  赵子明见陈秋石态度强硬,怕怒了这尊神,降低嗓门说,秋石同志,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是,冰冻三尺,非一之寒,集中搞战术训练恐怕来不及了,效果也不会太好,部队还是立足互帮互学。

  陈秋石坚持说,本着内紧外松的原则,我们把营连长集中起来,也可以给我们的敌人造成错觉,认为我们松懈,而实际上我们在突击灌输战术思想。临阵磨,不快也光,有益无害。

  赵子明说,把营连长都集中起来,部队怎么办?

  陈秋石说,各级政工干部往常不好手军事训练,把军事主官集中起来,正好让政工干部抓技术和班排战术训练,一举两得。

  赵子明还是不同意,说,教材怎么办?你从太行山带来的一箱子书,全发下去也不够。再说,情况也不一样。

  陈秋石说,你和韩司令员去开会这段时间,我已经让作战处选了六个典型战例,其中两个有经验值得推广,四个有教训值得汲取。只要有十天时间,就反复磨六个战役,举一反三,融会贯通,就能很大程度提高基层指挥员的战术水平,至少也能增加战术意识。

  两个人互不相让,僵持了半天。任凭陈秋石软硬兼施,赵子明就是不同意搞随营学校。赵子明最后提出,由支队委会讨论决定,陈秋石火了,拍着桌子说,在战斗中司令员有独断专行的权力,代司令员有代理独断专行的权力,如果这也要开会那也要开会,要我这个代司令员干什么?你们开会好了。

  说完,拂袖而去。

  赵子明跟在股后面喊,秋石,秋石,老陈,老陈,有话好商量,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战斗中你可以独断专行,可是现在不还没有战斗嘛!

  后来的情况是,随营学校最终没有搞起来,因为江淮军区不同意。江淮军区的意见是,当前形势云谲波诡,犹如冰河,河面平静而暗涌动,一旦破裂,则浊滔天。在此形势下,各级指挥员不得擅离部队,不仅要防止外部突变,也要防止内部出

  有了这个精神,陈秋石只好闭嘴,心里有很多怨气,说不出口。恰在这时,淮上州地下组织送来情报,国军二一二师加强调整兵力的步伐,强行在我西黄集和棋仙寺驻扎兵力。

  赵子明赶紧通过密码电台向江淮军区报告,军区回电很简单,非常时期,务必慎重,十天之内不打不争,地盘也不能丢,十天之后军区另有对策。

  赵子明看了这个电报,脸都黑了,跟陈秋石发牢说,这是什么态度?语焉不详似是而非。不让丢地盘,又不让打,我又不是孙悟空,金箍往地上一画就给他搞一道天堑。他要是把部队派过来,我怎么办,给他喊话他就滚蛋了?

  陈秋石拿着电文琢磨了半天才说,军区的态度很明确,暂时不跟他们针锋相对。不打仗,搞政治斗争,这是你的看家本事。

  赵子明说,你是代司令员,搞政治斗争也必须有军事保障前提,你得拿主意。

  陈秋石说,我没有主意,你开会商量吧。

  事实上,陈秋石之所以对这件事情怪气,并不完全是因为闹情绪。当前斗争形势十分复杂十分微妙,没有明确的政策界限,这就要靠下级相机处置了。不让打,又不能丢,那就只能靠谈判,而二一二师对西黄集和棋仙寺志在必得,谈判根本谈不下去。不打,不谈,那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挡住二一二师呢,真的从天上掉下一条大河?地震在楚城和西黄集棋仙寺开个裂子?

  这个问题让陈秋石想得头疼,十天之内他要用缓兵之计挡住二一二师,这比设计作战方案要难得多。他甚至希望这时候日本人在东南方制造事端,这样就可以牵制二一二师的精力。

  当天宿营前,陈秋石照例给老山羊洗澡。自从陈九川滚蛋后,陈秋石洗马不用别人手,他洗得很细,耳后,胳肢窝,后腿窝,哪里都洗到,最后的工序是洗马脸,眼角都不放过。

  那天陈秋石却有点心不在焉,洗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洗好,手里的刷子东一下西一下,连老山羊都感觉不对劲了,老是回头他的手。

  洗着洗着,陈秋石不动了,直起来,看了看快要落下的夕阳,对他的新任马夫说,把老山羊牵回去。又对冯知良说,去,把医院的陶院长给我请来。

  陶至章一头大汗跑过来,陈秋石问他,蚂蟥瘟和打摆子是不是一回事?

  陶至章说,不是一回事,但是早期症状相似,发烧,舌苔发绿,面色赤红,打冷战。

  陈秋石再问,打了摆子,有没有办法很快治好?

  陶至章说,那是有办法的,江淮地区河湖水田密布,打摆子情况比较多,中医有现成的方子。

  陈秋石说,好,你马上动手,给我出十个打摆子的病号,再三条猪,两头牛,三五匹骡马,一律打摆子。

  陶至章咋呼道,司令员,我的医院是战地医院,你居然让我把好人治成病人!再说我又不是兽医,我怎么能把牲口也搞得打摆子?

  陈秋石说,那我不管,这是命令。

  陶至章说,办法我可以想,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医生,医生是讲医德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能做。

  陈秋石笑笑说,我不是伤天害理,但是我也不能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为了战争胜利。

  八

  章林坡派杨邑到淮上支队谈判,十天之内要在西黄集和棋仙寺驻扎部队,给杨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章林坡板着脸对杨邑说,老杨,从今天起,到收复西黄集和棋仙寺,还有十天,时不我待。你不要推三阻四了,你的职责就是到淮上支队跟他们挑明,国军既要抗,也要戡

  杨邑说,这样说恐怕不妥,抗战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是统一战线,用戡这个字眼,传到淮上支队,反而是我们被动。

  章林坡火了,手敲桌面上,老杨,副参谋长,请你注意你的股,你的股现在坐在二一二师的作战室里,而不是淮上支队的宴会桌上。我跟你讲,不是我这棵大树,军统那帮子人早就对你下手了。现在抗战进入尾声,表面看来平静,实际上险象环生。你给我收起你的那份清高,跟淮上支队打交道再也不能不讲原则了,知道的你是好好先生,和稀泥;不知道的,你整个一个就是吃里扒外。

  杨邑知道章林坡决心已下,志在必得,只好缄默,心里盘算,另外想辙。第二天早上,杨邑向章林坡提出,鉴于西黄集和棋仙寺的丘陵地貌,攻防均有优势,我军驻扎既然要进驻该地,还是应该把周边情况摸清楚,点线布局合理一些。

  章林坡警觉地看看杨邑说,你又有什么花花点子?

  杨邑说,为慎重起见,我想亲自勘察西黄集和棋仙寺的地形。

  章林坡不吭气,了一口雪茄,再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老杨我跟你讲,你不要抱有侥幸心理。现在国共两家正在商量军事调处,十天之后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复杂,占领西黄集和棋仙寺,势在必行,迫在眉睫。谁推诿扯皮,那就是挖国的墙脚。可以去勘察地形,心中有数之后再去谈判也行。但是,意图不能暴

  杨邑顿时轻松了不少,心里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截看一截吧。

  农历七月二十二那天,秋高气,万里无云。杨邑率领政训处长郭得树、参谋处副处长孙文前、军需副处长赵颖,副官龙柏和警卫连长黄通化,带了一个班,分乘一辆敞篷嘎斯和一辆卡车,沿窑冈嘴、神仙坡,向西黄集进发。

  路上谈起任务,郭得树说,如果真的谈崩了,该怎么办?

  杨邑说,听天由命吧。

  孙文前说,跟淮上支队打仗,不比跟鬼子作战,恐怕还要艰难。

  杨邑说,战局还没有开张,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诸位不要忧国忧民了,先琢磨我们跟淮上支队怎么谈。

  众人议论的当口,军需处副处长赵颖很少话,但笑不语。包括杨邑在内,没有人知道赵颖的另外一重身份。前天的作战会后,赵颖就同淮上支队设在淮上州的秘密情报站接头了,当夜传来淮上支队代司令员陈秋石的指示,要他散布西黄集地区发生瘟疫的消息,争取促使二一二师派出防疫人员到西黄集调查,岂料他早晨刚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还没有流行起来,司令部就通知他跟随杨副参谋长前往西黄集勘察地形,正中下怀,不窃喜。

  山道坑坑洼洼,崎岖难行,大约走了两个小时多一点,离西黄集还有六七里路,面撞见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汽车停下之后,副官龙柏和警卫连长黄通化从后面的卡车上跳下来,跑到前面察看,不一会儿两个人神色慌张地跑回来,黄通化说,不好,前面遇到个蚂蟥瘟,人快死了。

  杨邑哦了一声说,沉道,啊,这是什么季节,还会有蚂蟥瘟?赵副处长,你懂医,蚂蟥瘟是秋天流行的吗?

  赵颖说,这个病秋两季都可能出现,不过以春天居多。今年江淮雨水多,河湖水田泛滥,孑孓滋生,出现蚂蟥瘟不足为奇。蚂蟥瘟传染极强,最好不要靠近。这种病死亡率极高。

  郭得树问龙柏和黄通化,你们亲眼看见病人了?什么样子?

  龙柏老老实实地说,没有见到,不敢见。这种病不敢靠近。

  郭得树对黄通化说,去,叫两个兵,再叫个排长,去给我看看清楚,蚂蟥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黄通化领命而去,吆喝一个排长带着两个士兵,一路小跑过去,让抬人的老百姓把被子揭开,缩头缩脑地察看一番,又比比划划地问了一阵,再一路小跑回来,在离杨邑等人还有十多步的地方,赵颖突然大喝一声,站住,就在那里回答!病人是什么样子?

  三个人猛地站住。排长回答,病人脸红发烧,我摸了一下,烫人。

  杨邑问,问清楚没有,是从哪里来的?

  排长回答,问清楚了,是从西黄集来的。

  杨邑问,往哪里抬?

  排长回答,抬到松岭河湾,等死。

  杨邑问,这是第几个病人?

  排长回答,这是第四个病人,昨夜死了两个,听说西黄集还有三个人开始发烧。今天早晨死了两头猪,还有一头驴,拉磨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排长报告完毕,一行人的脸都黑了。孙文前说,他妈的,早不瘟,晚不瘟,这么个时候发瘟了。我看西黄集不能去了。

  杨邑踌躇半天说,不去恐怕不行,还是要去看看。黄连长,你让那个排长带那两个兵,不要上车了,徒步回去。

  赵颖说,回去之后,不要回兵营,直接到医院找三科的余大夫,就说我说的,每人打一针卡杜米,然后住进隔离病房观察。

  如此这般安排妥当,这才上车继续前进。

  郭得树说,我看我们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就不信到西黄集走一趟就得上蚂蟥瘟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文章?再说,蚂蟥瘟已经不是不治之症了,用不着谈虎变。

  杨邑说,我也是这么想,不入虎,焉得虎子,实地看看,心里就有数了。

  赵颖苦笑一下,不再说话。

  不多一会儿,到了淮上支队警戒线,前哨连副连长跑步过来敬礼报告,部队已有三个人发高烧,已经转移到杜家老楼了,不知道是什么病,上级不让问,只是通知,近几天停止助民劳动,军民隔离。

  杨邑没再多问,上车后说,原计划在西黄集和马建科见面,吃他们一顿饭,摸摸他们的态度。现在遇上这么个情况,诸位说,这个饭还吃不吃?

  孙文前说,我看算了。

  杨邑说,我们总得看看他的防务吧,万一以后真的手了,我们也知道他的重点在哪里。

  郭得树说,杨副参谋长,防务就不必看了,他哪天动哪一个棋子,情报处一清二楚。再说,他们现在是陈秋石代司令,这个人鬼得很,兵无定势,咱们能够看到的,都是假的。

  杨邑又把眼睛闭上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那好,人不下车,车不熄火,把西黄集大街小巷给我转两圈,到他们的团部,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说军务繁忙,不便叨扰。

  后来就把车子开到西黄集东南马庄,急匆匆地同淮上支队在这里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团长马建科见了个面,简单地寒暄几句,推托说司令部急召,不宜逗留,午饭就免了。马建科也不挽留,只是说,也好,西黄集这两天情况不好,支队首长很担心,怕瘟疫蔓延,我们正在采取措施。各位长官自便吧。

  杨邑等人在西黄集总共滞留了不到一个小时,却是触目惊心。按杨邑吩咐的,人不下车,车不熄火,车窗外面不时看到人抬人,有六七家人家的门口还挂着黄旗,这是标志着家里有传染病人,在西黄集北头的坝场上,有一群人架着柴火堆,柴火上面放着几具牲口的尸体,正准备焚烧。车子离开西黄集,还是在前哨连警戒的那个地方,老远看见一个出殡的队伍,当时郭得树就骂了一句,真他妈的晦气,西黄集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人间地狱了?

  一车人都坚信不疑,西黄集确实发生蚂蟥瘟了,心里都是云笼罩,而杨邑在离开西黄集之后,却是疑窦丛生,因为汽车缓缓行驶在西黄集街面的时候,他透过车窗看见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骡马,那是淮上支队的士兵在遛马,在那一群五颜六的骡马里,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匹腿短身子长的深栗战马,那就是传说中的神马,陈秋石的坐骑老山羊。  Www.WxIaNXs.COM 
上一章   马上天下   下一章 ( → )
《马上天下》是徐贵祥的最新小说,无限小说网提供马上天下最新章节TXT免费阅读,无限小说网第一时间为您提供马上天下最新章节,尽力最快速更新马上天下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免费网。